不吃姜

光启公主传(1)

春风微抚,秀气的桃枝上俨然待着几颗小苞,还未绽开,清香已经洒满了青石板,攀着宫女的裙摆,散得四处芬芳。


“殿下,这几匹都是新进贡的岭南云香纱,今日早朝时圣上独独赏赐了殿下呢。”贴身宫女安安欢欣地说道,手脚放轻,将布料置于公主眼前,让她过目。


“收入库房吧,明日再让织造局的人带去。”公主斜了斜头,只瞧了一眼,桃花眼里的水波漾了几分,又往回收了,只平淡地盯着铜镜里发髻上的那只金制云雀衔东海珍珠簪。


“是——”安安恭敬地退下了。


当朝已是光启五十五年,天下太平,国泰民安。国君姓佘,多子多福,唯有一嫡出长女,名纪诗,封北光公主,正一品,足见官家对嫡长女的爱惜。平日更是藏在深宫中,不给旁人瞧了去,即使公主已然及笄也不选驸马爷。


纪诗展开一封由边境南下而来的凯旋书,上书着“北光公主亲启,阿诗,阿爷携我大败进犯匈奴 ,不日归来,勿念”,落款“夏鸣星”。


纪诗默念着,含蓄的微笑绽于春枝桠般柔软的眉目,端的是楚楚动人、欲说还休。宫女轻手轻脚地将淡色的口脂抹在她的唇上,饱满的唇如花瓣般柔软,覆上甜蜜的口脂尽显小巧可人。宫女不禁分了心去想,未来驸马爷应要如何大的能耐,才能一吻纪诗的方泽。


纪诗凝视了镜中的自己好几瞬,才缓缓说了一个“好”字,将负责梳妆的宫女惊得一手的汗。


其实纪诗只是一直在思索今天的妆扮是否得体,生怕稍会拜访陆阁老时,惹他不悦。虽说阁老喜怒不形于色,但他周遭那种冰冷的、滴水不漏的气场总让她打寒噤。


她总会庆幸,还好她与阁老是同盟而不是仇敌。


当沉黑乌木的马车稳稳停在陆府的朱色大门前时,早就有人在前候着了。小厮毕恭毕敬地迎下一位头戴帷帽的女子,衣着穿戴尽显脱俗,想必是贵人。平民百姓们只当稀松平常的事,陆阁老又走官道又走商道,接见贵人、宴请宾客,都是陆府门前司空见惯的事罢了。


谁让如今陆阁老的阿姐是母仪天下的誊珣皇后呢?其中官商交杂,是道不尽说不清呐。


待朱色的正门一合上,周严便现身了。

“参见公主。”


纪诗颔首:“免礼吧。”


“家主还在书房,请殿下随我来。”周严退却了其他的家仆,只余他一人。


“安安你留在此处,我与舅舅说道几句便回。”纪诗起身跟上周严,不忘嘱咐安安。


陆府占地极大,房屋落座十分讲究,池树花草等皆依风水置放,沿路园景一环接一环,空谷无响,冥冥有声。陆沉喜静不喜动,石子池空明澄澈,水面无痕,倒映着纪诗波动的裙摆。一下,又一下,摇曳在春光中,盖着少女雪白的腕,走动间露出的肌肤,刺眼至极。


陆沉微眯起眼,将梨花木雕窗合上,往架几案上随意拨了几本游记下来摆到桌上,漫不经心地翻开了读。


“家主,北光公主有访。”

“阿舅,是诗诗呀!”


陆沉没有起身,只听书房的门吱声打开,响起一阵轻巧的小步,倏然间,少女的馨香便裹挟了他,扑鼻而来的芳香直指他的命门。耳旁传来少女的气息,“阿舅在看什么?”纪诗盈盈地笑着,小手拍了拍陆沉的肩。陆沉感觉到她的发丝同样也落在了他肩上,同是那样柔软,且深诣撩拨人心。


“休沐日,随意看了些杂书。”

陆沉只坐着,没有行礼的意思,反而怡然自得地掐起纪诗的一段秀发轻轻捻着,有力的骨节缠了一圈又一圈的青丝,乌黑中透着几分白,不知是谁先惹上谁。


纪诗忽略了他大不敬的行为,定定地望进他眼里的那片血色,计算着他那片赤红背后的遐想。“好啊,那便与诗诗说道说道。”话音轻落,她巧力一施,将尽数发丝收回,拢去耳后。陆沉但笑不语,眸中赤色更浓,似蛰伏的蛇,似蓄势的鹰。


陆沉看的是异国诗人姚鼐的《登泰山记》,纪诗也曾听闻过,在天的那边,在另一个大陆上,有着一个繁盛的文明国家。


“泰山之阳,汶水西流;其阴,济水东流。阳谷皆入汶,阴谷皆入济。当其南北分者,古长城也。最高日观峰,在长城南十五里....”

陆沉捧着书,缓缓地念着,醇厚的嗓音流泻在纸张上,赋予了这些苍白无力的文字以力量。


纪诗只是定定站着,没有走动。


她想起来,她曾在小的时候,也是这样看着陆沉的。那时的他未脱稚气,已增锐气,成日浸在书海里,不眠不休。不懂事的纪诗,踹开了书房的门,央求着他陪去玩乐,去寻欢笑。

她记得那是第一次,看见陆沉笑得如此勉强,眼里分明是哀伤,强让嘴角咧起漂亮的弧度,“阿诗,以后不要再来找阿舅了,我不能再同你一起作游戏了。”


后来她还真就好几年都没见过陆沉,就连母后也阻拦她。皇后说话向来是很婉转的,说一些好话安慰纪诗,继而又添些让她心里难受的说辞。

“你如今还去找沉哥儿疯玩,是在阻碍他的仕途,败坏他的名声。天知道他用了多少气力才在道上站稳,诗儿,你要是真疼惜沉哥儿,就不要去见他。”

她也被唬住了,乖乖地待在宫里,小儿无悲,有了新伙伴后就将此事抛向脑后,一忘就是好几年。


当纪诗再次见到陆沉时,他已走到了首辅的位子,稳稳当当地坐上了这把交椅。百姓传他廉政爱民,百官传他心狠手辣。她听了很多传言,总觉得,还是与陆沉不相符。她总想,陆沉仍是那个不苟言笑却心热的书生。


只不过,当圣上宴请百官,陆沉着一身朱红蟒袍,起身敬酒。服饰上一整片狰狞的蟒,在满堂烛光下栩栩如生,锋利的眼睛注视着每一个人。那时,她才发现她看不清他了,她不知道那片朱色之下的陆沉是什么样的,红得太刺眼,她便干脆阖上了眼,不去看他。


可陆沉却偏偏来到她面前,又如往日一般,温声细语地说:

“在此,陆沉祝北光公主,笑口常开,无忧无愁。”

言罢,将苦酒吞入喉中。


他独自一人走过了那么多的黑暗年头,终以体面的身份出现在她面前,他已经满足了。


“...占位山多石,少土;石苍黑色,多平方,少圜。少杂树,多松,生石罅,皆平顶。冰雪,无瀑水,无鸟兽音迹。至日观数里内无树,而雪与人膝齐。”

“阿诗,你在想什么。”

陆沉将书放下,只见她呆呆站着,像无措的兔子,眼眸湿漉漉的,含了千百句话,沉在眼底。

“无事。”纪诗摆摆手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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